文/Ko yu jia
你有多想望機械？擁有它？使用它？製造它？甚至，成為它？是在失去摯愛後渴望他/她重生，以機械仿生，讓它/他/她懂愛，好再愛它/他/她（讓它/他/她愛自己）一遍？或是為了延續生命、恢復生活，所以在身體置入機械，以便行動自若如以往？還是為了發明更高階的機械裝置而走火入魔，利用過人的能量成為權力與資源的掠奪者？（註1）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電影裡的想像橋段，是一種未來式的科幻，也可以被解讀成某種激進的寓言，或許誇張，但也或許有成真的一天。
不過，我沒有想過有一天也會在失聲祭見到類似的場景。CraftWeak Lite（葉教授、枼廴晧、葉廷皓、夜較瘦、Puta…依據文宣的介紹，這位藝術家使用過的名號超過30個）首先就戴上自製的LED平板螢幕頭盔，透過遙控感應裝置，讓手部動態轉化成電子音流與數位影像（分別出現在頭盔上與投影幕上），簡單地說，就是藝術家成了「一個關於螢幕頭盔與身體動態感應的表演性裝置」（文宣中的介紹）。基於這樣的表演姿態，我想討論「藝術家與機械之間的關係」會比討論「電子聲響本身」更有趣一些。
先談談螢幕頭盔。自從電子螢幕出現，人們就常常將它與人類的眼睛或頭部做關係連結，電視是最明顯的例子。早期電視入侵人類客廳、形塑出強勢的電視文化（大眾文化），「電視頭」（TV Head）的形象隨之誕生，並且常常出現在各種影像設計之中，其中隱含「電視文化對觀眾洗腦」的譏諷，Banksy的「TV Heads Dancing」就是經典的形象之一。後來這類形象也轉化成為道具，歌手伍佰在2005 年的金鐘獎頒獎典禮戴著電視頭上台表演，噱頭十足，批判的概念也被轉化成娛樂效果。至於CraftWeak Lite的「手藝孱弱」，螢幕頭盔帶來何種顯性與隱性意義，解讀因人而異，於我看來，他接近一種人類對「人機合一」的想望，也許某日藝術家把臉皮捲起即可露出螢幕、手指輕彈便有電子音，屆時，我們對表演、身體、聲音甚至藝術的概念，也許都與今日所談大相逕庭。
如果白南準（註2）從「砸掉鋼琴」到「人體大提琴」再到「電視佛陀」的脈絡發展，是60~80年代藝術家對當代人器（機械）關係的未來寓言，那麼CraftWeak Lite的「手藝孱弱」便是屬於21世紀初獻給下個世紀的寓言。人們對機械科技的想望是不會消退的，我們因為需要可取代的勞動力而有機具與機器人；需要運輸而有交通載具；需要資訊運算與管理而有電腦；而藝術家如果想要脫胎換骨，從人聲皮相轉換成數位聲光訊號以表現其藝術性，則對人機合一的想望亦不難理解。
機械聲響除了能滿足創作的想望，甚至還能另闢批判蹊徑。
藝術家很早就明白，貪圖美的表象而忘卻生命的肌理，只會讓自己的藝術生涯更顯空虛。因此，藝術的跨域介入與對社會的回應與批判，成為後來的顯學。藝術家嘗試用圖像、影像與音樂創作，但被資本主義下的（大眾）文化工業收編之後，每一種創作型態似乎都產生了自相矛盾與衝突的對立面，自我批判也隨之形成。
黃大旺的「一樂儀光長得不像艾未未」就是一個極佳的範例。駐祭的黃大旺與CraftWeak Lite兩人隨性無Run down的一搭一唱，呈現出一種另類的地下電台現場演出形態（或可稱是一種數位進階版的鐵獅玉玲瓏或阿宏之聲？），兩人開門見山切入主題，從擅長媒體操作的（主流）藝術家艾未未談起，並與另一位日本（小眾）實驗音樂家一樂儀光（Yoshimitsu Ichiraku）對比，對比的內容從長相到創作皆有，但細節如何，無人聽得清楚。因為就在兩人一搭一唱間，兩人手也沒閒著，回音、變聲、跳針等特殊音效一再扭曲兩人發聲，每每講到批判性的關鍵字眼，兩人聲音就如同被打了馬賽克般給變了調，逗得台下觀眾咯咯笑。
以藝術批判藝術還不夠，接續登場被玩弄的是流行文化的幾個代表，包括文青蘇打綠、優質偶像王力宏與腦殘表演女王小S，這些洗腦式的惺惺作態看在兩位藝術家眼裡，顯然必須用噪音來反唇相譏，於是乎，這裡的噪音成了有文本意義的批判技法：以毒攻毒（以噪音攻噪音）。青峰、小S的歌聲、王力宏與小S微博上的文字片段語音被兩人扭來轉去、忽高忽低、跳針不斷，形成一種parody的諧趣、惡搞氛圍。
這種批判又自我調侃，因為批判的關鍵字走音了（自我閹割），我們甚至不知道這樣公播音樂MV或節目影音是否會落得與Now.in一樣被抄的下場（即使有藝術之名保護），以噪音反擊流行音樂與媒體娛樂，顯得那麼以卵擊石，此種情狀也回應了開場的「一樂儀光與艾未未」主題：在主流與小眾、強與弱之間的戰鬥中，居於劣勢的批判者必須時時提醒自己另批蹊徑的重要（意即實驗、前衛、創新的重要）。
以噪音挑釁「噪音」甚至反擊「噪音」，給了我們一個關於「聲音批判」的寓言：過往人們用搖滾反戰、用Rap針砭時事，但當這些音樂都被收編成為打嘴砲的耳膜娛樂，聲音，單純的聲響、不肯悅耳的噪音，是否能夠在眾聲喧嘩的當代，成為最頑強的批判者？
且讓我們洗耳恭聽。
註1：電影相關情節可參考：《A.I.人工智慧》、《機械公敵》、《鋼鐵人》、《蜘蛛人》系列、《機器戰警》等片。
註2：白南準本人也曾拿過螢幕破洞的電視機拍照，形象恰巧也近似TV H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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