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教:側記失聲祭LSF68



文/ Ko yu jia

「在我去了台灣些許派對中,我感受到音樂聲響連結祭典與神聖。究竟是連結到哪裡去我也搞不清楚,但就是感覺特別清晰特別喜悅。身體似乎就像是暫時的,而這聲音波動下的寓意卻是接近人類所寄望的永恆。」(轉載鄭宜蘋在活動DM上的自述)

也許就是這種連結性,這次駐祭的藝術家鄭宜蘋(Betty Apple)開場便是帶有濃厚宗教儀式與神秘色彩的表演,她與合作的藝術家陳沛元兩人一黑一白罩上薄衫,陳沛元手持著將近一人高的澳洲原住民樂器Didgeridoo,如吹笛引蛇般牽引拿著麥克風、在地上緩動匍伏、輾轉前進的鄭宜蘋。Didgeridoo的低頻透過麥克風傳遞出遙遠而陌生的異地氛圍,鄭宜蘋臉上罩了黑紗看不見表情,只能透過麥克風聆聽她的情緒,幾次從麥克風傳來刺耳的尖叫,都像是某種傷痛至極的哀號,兩人繞了表演場地大半,停在主要的表演範圍內,那裡有極古老的與極前衛的樂器或設備,Didgeridoo、金屬口簧琴、雨聲棒、效果器、混音器、唱盤等,也有黑膠唱片擺出來的陣,兩人從牽引的關係中分開,鄭宜蘋站立起來,口對麥克風,手放混音器,然後將自己的聲音作出各種奇幻的變化,有時吟唱,有時唸咒;另外一邊的陳沛元則是輪番獻上雨聲棒、各式口簧琴、Didgeridoo等古老的單音。

其間,鄭朗讀了一段文本,文本來自《車諾比的悲鳴》,聽起來是災後倖存者訴說的慘白回憶,她有意識的讓情緒駕馭文字,因而讀聲有時沈緩哀傷,有時急促憤怒,拜科技之賜,她的讀聲混著她的呢喃,她同時成為說書人、DJ與表演者,個體所召喚的多面向戲劇張力堪比巫師拿著魔杖施法。

但悲傷的眼淚尚未滴下,另一位表演者黑玲同樣白砂蒙面加入刮碟混音,氣氛頓時歡樂起來,這時候說書人與表演者的角色倉惶退場,只剩下陳沛元留在一個低矮的平台上,兀自帶著他的梵音配合節奏搖擺,一旁兩位女Dj們開始鼓噪氣氛,鄭宜蘋也十足夜店女王,一手轉按一手舉,大家彷彿收到信號般跟著put your hands up。

無怪乎鄭宜蘋這麼定義她的陰性聲音三部曲:「陰性聲音相對於陽性視覺是依循內在的充盈感受而展露的書寫,非以認同取悅為主。」因為,如果這是某個傳統夜店的縮影,則火辣的熱舞女郎與歪戴鴨舌帽的男DJ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臉帶紋面妝、手拿Didgeridoo的空靈男性表演者與兩位蒙面女DJ,粗淺的說,我不再是「看女聽男」,而在試著「看男聽女」,這情狀幾乎是在反轉陽性窺探的視覺權,並建立陰性聽覺王國。雖然她另外一段是這麼寫的:「陰性聲音不專屬某種性別特徵或身體,它是創造與聆聽交織的神秘能量波動。」但我不得不說,我們或許可以忽略性別特徵或身體外貌,但卻無法不去注意身體所處的位置,當我們張眼投射、豎耳聆聽,誰隱誰顯,正是區辨陰性與陽性差異之所在。

表演後的Artist Talk時間,三人皆提及了儀式之於他們的意義,身為一個不太專業的電音聽眾,我的確感受過某種他們言語中透露的,某種極古老與極現代的神秘連結,一種純然的溝通,不必言語,只需要樂音聲響潤滑,就能彼此進入;我也曾在Trance中見識到欲求超脫的眾生相如何點頭跪禱一如信徒,但可惜的是,在這場陰性聲音之旅,我看見祭司、看見祭壇也看見獻祭者,我卻仍舊保持清醒未能立地跪拜,事後我自我告解,也許是我不夠虔誠(去相信陰性聲音的溝通),也許是我不夠鬆懈(去接受由悲轉喜的急轉直下),也或許,以上皆是,是何者我不得而知。

我只能大概知道,這或許是一種對於「藝術性儀式」倦怠的症頭。儀式之所以為儀式,乃在它的繁文縟節,它的不可任意性,它代代相傳的口述與文字──香點了三支,就不可能會是四支;擊掌三次,就不會是十指緊扣;每週一次的意義,必不同於每月甚至每年一次的意義。可不巧的是,「儀式」也經常成為藝術創作的練習題,在激情一夜之後,便不再信仰也不再召喚,徒留空寂的回聲,這叫我們如何信仰?如何成為一名虔誠的信徒?

「我感受到音樂聲響連結祭典與神聖。究竟是連結到哪裡去我也搞不清楚。」身為聽眾的我與創作者有同樣感受,當創作者透過不斷創作以尋找那個神祕的連結,聲音的信徒們同樣也在期待著,什麼時候那個連結能降臨在自己身上,而不再只是靈光一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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