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F65 關於聲音與圖像關係的兩種例現


文/張品杰


表演者,張晏慈文靜的站在舞台前方,正如她的作品靜謐地隨著無調性節奏與投影畫面中懸宕於漆黑的光粒群一同展開。穩定地爆裂輕響節奏在畫面震動光粒所環繞出的空間迴盪。整個表演主幹呈現出節奏、不同聲響品質與畫面特效的相互共鳴,例如最初投影畫面由光點離散聚集成團塊膨脹收縮運動,再發展至完全爆炸地刺眼曝光,音樂也由單調沉穩的低鳴發展至震耳的各種頻率齊放。除了清楚明確的影像與聲響的互動關係,演出作品具有清晰的三階段─呈示、發展與再現。

我們或許可以用「閱聽眾」來稱呼此次表演的參與者,因為我們都席地而坐,同時開放視覺與聽覺,屏息凝視聆聽,感受兩者在同樣的線性時間上共振所帶來的感官流動,並且最終在作品臨界於噪音、閃光四竄之際,如果你猛然回頭一望,表演者、閱聽眾與整個空間便消融在一整片刺耳卻又寂靜的亮滉滉中。

第二場表演來自法國的藝術家Sébastien Szczyrk提供了一種完全不同於感官交融刺激聲光的敘述方式,他結合電子聲響與親身經歷的環境錄音,搭配使用Wacom數位繪圖板現場即興繪畫創作,展示的不是妖冶炫目蝶蛾,而是一個蛹,要我們盯著它等待什麼要「發生」那樣。隨著藝術家的音樂與時推進,畫筆也便隨興之所至,勾勒出有如漫畫家漆原有紀筆下介於動植物間千變萬化的「蟲」,一種最原始的古生物,擁有靈滾的雙眼,不定型的身軀,隨時群聚合體,又分離消散。

整場表演表演非常「直覺」,首先是藝術家的即興直覺,隨著水流聲、環境音(某段回憶的聲音、藝術家在台灣生活的聲音圖景截面、台語交談聲等),他便由這些記憶帶領,各種圖像便從他的手中流洩韻律而出。同時因為即興創作圖像必須根據音樂時間性流動而即時改變,因此藝術家利用色彩的重疊與互動創造景深與層次,而不是傳統繪畫中的透視法,在觀者的視線中除了畫筆線條本身的運動之外,還有因為色彩本身所創造的「幾何直覺」運動。

在表演過程中不時可以看見觀眾們竊竊私語地與友伴指認圖像,就好像在演出中出現的孩子笑鬧聲與邏輯語言形成前的牙牙學語。於此我們便可以思索,我們是如何感知音樂的?而這樣特殊的音樂與圖畫的組合敘述如何說明視覺與聽覺之間的感官模式差異以及它們又是如何彼此互相影響。

演出中隨著音樂不斷更迭遞嬗的圖像反過來例證了胡塞爾於〈內時間意識現象學〉中討論人類感知音樂的模式;他認為當一段音樂響起,我們聽見的是連續的聲音而不是聲音的連續,也就是說我們聽見的是旋律,而不是音符與音符之間的綿延持續過程。這個事實說明聽覺感知不僅僅是「當下」的行為,而是集結著當下、前攝(緊接將至的音符)、滯留(剛隨時間過去的音符),我們對於音樂的感知當下,其實混合著當下與非當下,這樣的感知經驗是如此不同於當我們佇足在美術館某一作品前的視覺經驗,而在這場演出中,繪畫與音樂同屬「進行式」更揭漏了兩者相異本質,因為在一般的已完成圖像前,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已經飽和緊實的過去,而不是此時彼時當下的拼湊。

再者,攝影技術的發明,我們除了進入了班雅明所言的「視覺無意識」時代,攝影也開啟了人類視覺無法觸及的指認領域,例如攝影可以將任何一張完整圖像,任意擷取,我們大概很難光靠某一圖像的小部分來辨識該圖像,但當某一曲耳熟音樂的前奏響起,我們便瞬間被召喚,就像已不知是何時的綜藝節目橋段,一群來賓張大耳朵等待製作單位給某一首音樂的前奏,最快時間能指認出該首歌曲名稱的人便獲得勝利,這樣簡單的遊戲,便說明聲響與圖像在人類意識中辨認的差異。

在直覺以外,還有關於視覺與聽覺感官互換的過程,例如在兩場演出中,都以聲響的強弱來暗示圖像變化的走向,並且在Sébastien的演出,也可以發現畫面的幾何圖形,某種程度上也與在音樂當中出現的環境音有一定程度的關係,譬如當音樂出現滴答雨聲畫家便即興畫出能夠使閱聽者聯想到雨水圓形幾何形狀。在一場演出中進行關於感官互換實驗、視覺與聽覺間接受模式差異之探索,或許是除了總體感官建造以外,另一種同時藉由兩者並陳顯示的差異,來看待視覺霸權的思索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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