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LSF54談聲音藝術的宿命——在成為光的祭獻之後


文╱賴駿杰

我應該可以這樣說,失聲祭第54場(L54)為我們揭露了聲音藝術「再定義」的必要。「失聲祭」除了提供聲音藝術發表的場所外,我相信更重要的是,藉由其中之「各種差異」持續地進行聲音藝術的「定義」。講述聲音藝術是什麼,如同試圖定義視覺藝術般是種苛求,或許我們應該採取當代流行的逆向策略,只消問「什麼不是聲音藝術」即可。讓我妄為地替其下一個排除性定義:「非人為技藝而生的聲音,即便再怎樣好聽,都不是聲音藝術」。姑且不論這定義的嚴謹性,在此我顯然將聲音藝術與視覺藝術進行了無數次的對比,以區分並界定我所能接受、感受為藝術展演的各種聲光表演,並且形構了一種光譜式解讀架構:從視覺藝術到聲音藝術(反向亦同)。以此光譜式理解為基礎,我試圖透過L54的「小例示」,除了討論兩位藝術家的演出之外,亦希望藉此再示視覺藝術與聲音藝術的宿命糾結。


展演題稱為「詩聲」(Poetics of Sound),英文卻是「聲(之)詩」?題稱暗示了聲音的詩學,再搭配上充滿詩意的創作論述,讓聽者期待感受到屬於純粹聲音的演示,特別是一種可以閉上眼感受、位於光譜一端的純淨。然而,首位表演者李柏廷利用四聲道喇叭,搭配蒐集自日常生活的聲音材料,如:捷運站、車子、喇叭等環境音,創造我們可以名之為「聲音座標」的環境音場,聲音不再純粹,而具有一種類同視覺符指的指示作用:聽者在黑暗的環境中,由聲音的反饋感受自身的存在,而環境音的錯置與亂入,不也演示了一場聲音的蒙太奇?而以音場變換展示空間的移動,不也跟視覺藝術創作傳統所服膺的「透視觀」一樣,努力地挖掘、破壞、重建空間的深度?

矩陣兄弟則編寫了一套軟體,藝術家透過滑鼠的即興拉扯,並將拉扯過程透過投影屏幕讓觀者看見,藝術家的「全知」主體透過屏幕影像的改變而被宣稱:你╱妳們現在我看到、聽到的,是「我」所創造。對照數位影像概念,如果數字成像中最關鍵的可操縱變項(弔詭地,也是「結果」),我們稱之為「像素」(pixel),那矩陣兄弟所操弄的聲音拉扯可以被稱為什麼?音韻學中將「可改變語義」的最小單位稱作「音位」(phoneme),音位的改變主導著語義的可否辨認,而且視語言系統的不同而有所區異。相對地,「音素」(sound element)則可以是跨語言的聲音單位。在此藝術家意圖戲耍、調度的並非有意義的「語言」,而是於其中導入了創作者個人的情緒、情感等無表意作用之「聲音」,甚至真正的噪音。詭譎之處在於,我們怎麼能透過已被「程式」層層編碼、轉譯後的聲音,進而感受藝術家個人的位置與情緒起伏?或許,投影屏幕上的示像化圖表,才真正說明了一切:這不是一個聲音藝術。

回頭來看,我相信表演者真正想傳達的應該是「詩(學)的聲音」,一種關於「人間感受」的自我探詢。事實上,這兩位表演者都未曾滑移至光譜最純淨的一端,在一定程度上皆與視覺藝術站在同一陣線。這不是說聲音藝術必須與「觀看」切分清楚,並且應拒斥視覺的制域,才有其「藝術性」。然而,在「光」已充分構築世界(時間與空間)之後,「聲音」如何能於其中脫穎而出,擺脫視覺藝術的從屬位置,從「光的祭獻」中找回失落的聲音,我認為或許才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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